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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4章 躊躇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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其實翠姨知道這件事時, 已是那場宴會後的幾日。

阿宓壓根就沒把見的那幾人放在心上, 這天還被沈慎帶去酒樓吃了那兒有名的烤鴨,烤鴨肥而不膩, 沾上特制的醬料後香味簡直令人垂涎三尺。阿宓吃得肚子圓滾滾, 最後下地時苦惱地看了看,她要走不動了。

沈慎有時待她縱容, 有時又如嚴父,正如此時,他就無視了小姑娘投來的求助眼神,並不準備騎馬或叫馬車,而是讓人老老實實跟著走回府。

阿宓再眨巴眨巴眼, 人已經別過了頭不看她,許是怕被她的撒嬌攻勢軟化, 只伸出了一手。

好在阿宓聽話, 沈慎堅持, 她也就不再眼巴巴瞧人了,乖乖地搭上了手。起初是她握著沈慎手指,不多時小小的手就被整個包裹了進去。

阿宓仍是書童裝扮, 細細的辮子在腦袋後甩來晃去,人倒不會活潑地蹦跶, 就被牽著在那兒慢慢地走, 時不時仰起小臉望一望高墻上探出的枝丫。

紅杏一枝出墻來, 墻頭的風景並不少, 阿宓仰了頭, 很有想要攀上墻去摘一朵花兒的想法。

她確實越來越活潑了。

為了少些路程,沈慎特意挑的小巷,饒是如此要走的時辰也算不得少。阿宓努力跟了一刻多,就開始腹中不舒服,腳也覺得疼。

“大人……”她軟軟開了個頭,沈慎卻頭也不低。

阿宓有些氣餒,轉眼卻看到擦肩而過的一對父子,那小童就坐在父親肩上,對阿宓來說很是新鮮的姿勢頓時引起了她的興趣,又甜甜喚了聲,“大人……”

“不行。”只看阿宓眼神,沈慎也猜得到她想做什麽,臉色都變得黑沈沈。

他無論如何也不會讓小姑娘坐在自己肩上。

“喔…”阿宓失望,依依不舍地回頭望了又望,她覺得那樣的姿勢很親密,可惜大人不喜歡。

她在沈府反倒被養得嬌氣了,再沒有當初自己一人提著翠姨的藥罐上樓的力氣,只覺得腳越來越疼,步伐也越來越慢。

沈慎垂眸看了眼小姑娘忍痛的表情,平淡道了句,“靜心,慢行。”

他的話語總是簡潔,低沈的嗓音又給人莫名的信服感。阿宓已經成為了沈大人第一吹,聽了這話自然點頭,握住沈慎的手悄悄緊了些,覺得這樣能給自己力量。

夕陽漸沈,橘色光芒挑染了屋頂,從檐角折出一抹暖光映在兩人身上。阿宓專心腳下,走在這條散著暖意的小巷中,不覺間竟也消了痛意,就這樣跟著沈慎走回了沈府。

兩人抵達時,各府剛好亮起府前的燈籠。翠姨在門前候了許久,此時忙迎上來,“憐娘怎麽這麽晚才回?”

說完這句才想起給沈慎行禮,然後道:“大人,奴婢有些事同姑娘說,可否……”

“嗯。”沈慎並未阻攔,“去吧。”

“謝大人。”

她忙不疊帶著阿宓轉入院子,沈慎在後面頓住望著兩人背影,目色深沈。

翠姨要說的,必然是阿宓身份被冒認一事,經此一遭也定會極力勸她回喬府認親。

阿宓自己……又會如何想?

…………

消了小半的食,阿宓仍不能快跑,不由拉住了翠姨輕輕道:“跑不動啦翠姨。”

見她捂著肚子翠姨就知道怎麽了,哭笑不得,“勸了多少次不要貪食,憐娘怎的就是記不住,這下難受的還不是自己。”

阿宓任她教訓,聽了話兒也只乖乖點頭,但翠姨知道小姑娘下次見著好吃的還是會忍不住。

真不知這貪食的性兒隨了誰。

被一打岔,翠姨就暫時把那事拋在了腦後,又是給阿宓煮消食湯又是幫她揉腹,忙活了半天,點點她的臉蛋,“怎麽還像個小孩兒似的,再過一兩年可就長大了,是大姑娘了。”

阿宓搖頭,“不是。”

翠姨撲哧一笑,“好好,不是就不是,憐娘永遠是翠姨的小寶兒。”

她原本激動的心緒都被阿宓這嬌嬌模樣撫下了許多,開始琢磨著得把話兒說委婉些,便試探道:“憐娘,你真不準備回喬府了?”

阿宓不料翠姨又提到此事,疑惑地眨了眼,“對呀。”

翠姨深吸了口氣,循循善誘,“可那畢竟是你娘親的家,你娘親當初就一直想回府,憐娘有機會卻不去嗎?”

“娘親已經不在了。”阿宓抿著唇輕輕道,“完成了心願,也和她無關。”

阿宓腦回路不像常人,她把生死分得很清。人死了就什麽都沒了,她的意思約莫是,娘親人都不在,她的心願也就沒了,就算我代她完成了本人也不知道,沒有什麽意義。

再退一步,說得沒良心些,阿宓對生母根本就沒什麽感情,如果翠姨說是自己的心願,她倒更可能答應。

話是如此,翠姨哪能想得那麽開。只要想到有個人鳩占鵲巢,冒認了阿宓的名,享受著阿宓該有的寵愛和榮華富貴,她就渾身不舒服。

她道:“憐娘,你……知不知道喬府新去了個表姑娘?”

“……嗯?”

一臉茫然的模樣,翠姨心有不忍,還是道了出來,“我聽說,洛城不知從哪兒弄了個同你年歲相近的姑娘,冒認你的身份去了喬府,如今已經被喬府認下了。”

阿宓睜大眼,也沒料到還會有這種事。她不在意權勢富貴,所以一時還想不明白為什麽洛城會這麽做。

翠姨當她受驚了,安撫地拍了拍,“不怕,假的真不了,只要到時拿著耳墜,再由我去找大夫人,他們定然知道誰是冒名頂替。”

“……為什麽要去?”

話一出,換成翠姨吃驚了,“自然是要讓喬府知道,你才是真正的表姑娘了。”

阿宓想了想,慢慢道:“那兒並不好,有人代替,也沒什麽呀。”

她說得一臉天真,翠姨都要被她弄呆了,是什麽給了姑娘喬府不好的錯覺?她原先以為,姑娘不認親是因為太依賴沈大人、加上怕生才如此,無論如何都沒想到是這麽個理由。

恍惚間,翠姨隱約意識到,阿宓的認知肯定在哪兒出現了偏差,好像……許多事她和常人的看法都不一樣。

常人就算再不在意,但知道屬於自己的東西被別人霸占了,怎麽也會生氣,阿宓卻不,她反倒高興有人幫自己?

這已經不僅僅是心胸寬廣四個字可以解釋的。

“喬府……為什麽不好?”

阿宓歪了腦袋,不答了。她信任濡慕翠姨不錯,可腦子裏也有根弦告訴她,前世今生的事是不可以叫他人知道的。認為喬府不好的理由當然是覺得喬府和公子太近了,將來會毫不猶豫地為了公子舍棄她。

大人就不會這樣。

翠姨苦口婆心地勸了許久,也問了許久,除了在那幾句話上重覆打轉,再多餘的阿宓一個字都不說。

翠姨這時候有些惱小姑娘繼承生母的倔性子了,怎麽一個兩個都如此,當初姑娘倔著不肯打掉阿宓也不肯供出阿宓生父,如今阿宓又倔著不肯回喬府,任別人占自己位置,難道這母女兩個生來就和喬府不對?

不過她說到最後,阿宓也明白了,“翠姨不喜歡有人冒認我。”

“當然。”翠姨頭疼,“憐娘,你就算此時不想認,也總得給自己留條後路。喬府就是你的後路,如今被別人占了,這怎麽行?”

她補充道:“況且還不知那洛城弄這一出是想做什麽,你想想,他尋人來冒認你定是不懷好意有所求,我想他人定也到了京城。萬一哪日他碰見了你,知道你就在同一處,肯定要擔心你會去喬府給他搗亂,洛城那樣的人,什麽做不出?憐娘不想到時整日擔驚受怕吧?”

阿宓對洛城有種天然的畏懼和抵觸感,那是在洛府的十三年養出的,非一時半刻能夠消除。翠姨提到他,也著實讓阿宓聽了進去。

她沈默了會兒,手不自覺纏上了袖口,聲音細細軟軟,“我知道了,翠姨。”

她明顯不情願回喬府,卻又害怕洛城,小臉微白的神態讓翠姨心疼,“翠姨並非強迫你,只是憐娘要自己想清楚,大人不能護你一生一世,你也不想因為洛城,一再麻煩大人吧?”

阿宓點了點腦袋,怔怔地往回走。

她這樣沈悶的模樣少見,直到見了沈慎也沒有輕快,更沒有出聲,還是沈慎先放下折子,沈聲喚道:“阿宓?”

“……嗯?”小姑娘又呆呆地往他的方向走,差點撞到桌面,被沈慎的手擋了一下,“大人。”

聲音也是輕飄飄不著力的。

“怎麽?”沈慎轉過了身子正對著她,半張臉掩在燭火陰影下明滅不定。

阿宓有那麽幾息沒聲音,沈慎要再問時,嬌小溫軟的身體忽然就撲了過來,他下意識接住。

這已經不是沈慎第一次抱她了,但每次總能有不同的感受。如此刻,小姑娘格外低落的模樣讓他很不習慣,便擡手輕輕撫了撫,又放低語調問,“何事為難?”

雖是這麽問,他心中也猜到定與喬府有關。

沈慎不熏香,身上並沒什麽特殊的氣息,阿宓卻很喜歡這種“清爽”的味道。她又把自己埋在沈慎懷中許久,小小的身子整個都窩進去了,腦袋貼在結實的胸膛上,耳朵偶爾抖一抖,能清楚聽到那沈穩有力的心跳。

“大人……”阿宓開口了,“有件事阿宓不想做。”

“那就不做。”當真是十分任性的回答了,不過這也是沈慎暗中給小姑娘的底氣。

阿宓搖搖頭,“也不想一直給大人添麻煩。”

她知道大人很忙,每日休息都沒幾個時辰,她不想添亂。

沈慎意味不明地“嗯”了聲,緩緩道:“能讓我感到麻煩的事,不多。”

“唔?”阿宓呆呆仰頭,有些懂了這意思,又不大敢確定。

沈慎不得不點得更明白,“你又怎知我會覺得麻煩?”

從遇見山匪時看也不願看一眼這小姑娘,到如今做什麽都喜歡帶著小姑娘、縱著她,這期間仿佛也就隔了沒幾天。叫沈慎自己來答,他都答不出其中緣由。

阿宓皺皺鼻子,仍不想把事情都丟給大人解決。她心知,其實翠姨也是很想自己認祖歸宗的。

陷入了糾結的小姑娘眉間都有了淺淺的溝壑,令人看起來十分不順眼,沈慎把它撫平了道:“車到山前必有路,凡事不必太早決定,苦惱亦無濟於事。”

阿宓何嘗不懂得這些道理,她猶豫著點頭,“大人說得對。”

沈慎繼續任她在懷中躺著,視線凝在燭光上。

他自然不想讓阿宓回喬府,但也明白翠姨的顧慮。阿宓的身份,他也不會讓冒名之人強占太久。

即使那是阿宓自己不想要的,也不行。

…………

認親一事就暫時捺下,阿宓自己不想回,沈慎不想讓她回,在兩人的合力下,翠姨就算再著急也沒用。

唯一讓她感到欣慰的是,沈慎第二日對她說的幾句似是而非的話似乎在表明,他不會一直讓阿宓的身份被旁人霸占。

有這個保證,翠姨怎麽也放下了半顆心。她之所以激動也就是擔心喬府會徹底認下那個冒牌貨,以後姑娘想認回去的時候豈不是會被人倒打一耙。

這點上翠姨和沈慎的認知倒是出乎一致,是阿宓的東西,就算她不要也只能擺在那兒,誰都不能搶。

不過,沈慎比翠姨想得更深一些,畢竟他知道阿宓很可能是先帝的女兒,也就是公主身份。假如……這件事其實洛城也知道呢?那麽洛城借機找了個冒牌貨來,其心思就很深了。

先不說少帝會不會承認這個妹妹,只先帝唯一的女兒這個噱頭,就能帶來許多意想不到的好處。

洛城……沈慎輕扣桌面,腦中閃過調查得來的種種信息,用他曾聖前失儀不能入京這個理由,恐怕已不足以驅逐他了。他既然能進京、敢進京,定然有相關準備。

想到阿宓對此人隱隱的畏懼,沈慎臉上閃過殺意。

他並不介意手下多一條亡魂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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